我垂眸看着手上的一沓纸,好似从我醒来,所有人对我的态度都不大一样了。就像……很多年前的那一回,一样。我心底掠过一丝厌烦的情绪,随意地摆了摆手,“我没那么娇气,退下吧。”黎红木的声音戛然而止,窗外的风霎时清晰。我几乎没听见什么声音,人就悄无声息从屋子里离开了。只点了一支蜡烛,我瞥了一眼小如豆的灯火,放下手里的纸张,拿着火折子从里到外点满蜡烛才显得亮堂了许多。食指尖轻微有些刺痛,我沉默了一下,拇指轻轻摩挲片刻。……许多年了,到底生疏。如豆大小的烛光在风声里怯弱地抖了抖,很多心绪跟着它跳跃了几下,顺着丝丝缕缕的冷气渗进我眼底,宛如许多年前空荡荡的大殿,除了小心翼翼的祈求便是台台跳跃的烛火。诉讼声如蜂群嗡鸣,日日年年,寸积铢累,直至平地一声惊雷响,狂风大作,海浪滔天——烛心猛跳了一下,险些被扑灭。我皱了皱眉,疲惫地按了按干涩的眼角,今日心思尤其重,频频走神便罢了,怎么忽然忆起那些事情。于桐的咒术一阵一阵压过来,我撑着额头缓了缓,这老妖婆的咒术,总是带着一种诡异感。就仿佛时刻观察着我,寻我的虚弱处,趁我困顿、神思不属时冲撞我的神魂,极其惹人厌烦。风声在屋门处忽然放大,门又开了,我皱了下眉,指尖压着额头。倒是没成想黎红木今天如此啰嗦多事,我不得不分神应付一句,压抑着不耐重复道:“退下。”合门的动静似乎停滞了一瞬,在风的推阻下发出门轴转动的声音,然后忽然停住。风声肆虐了一小阵,继而门又重新被合上,轻健的脚步声逐渐清晰。我勉强稳住心神,静了一阵才稍稍反应过来。黎红木的脚步很轻盈,是琴川世家教出来的女公子,虽有微末的功夫傍身,步子也依旧很小,很规矩。我愣了一下,心底骤然浮上一瞬的紧张。陆昭戎?……怎回来的这般快?已经过了许久吗?我回过头去,瞧见他正立在一台烛盏旁,朦胧的光映在他寒气深重的眉目间,不显得暖和,倒有些冷厉。他周身萦绕着一层薄薄的浅红色雾气,我抬眸,瞧见他眼中掺着复杂的情绪。陆昭戎好似喝了酒,还有些郁郁的神色没有完全落下,大抵是从宴席上辞别赶回来的,恐怕没少被奚落。我忽怔了半刻,如今为止,我已经能猜得到他的生活轨迹了。“我以为你睡下了。”他先我一步开口,“怎么坐在这?”总是如此,不管旁人冷漠以对,或是激烈抨击,总是如此。他少有的失态大概都是在我面前。我沉默了片刻,想他不提下午的事,约摸想揭过去,便先朝他伸手,“想问问你,何时启程?”
他盯着我的手瞧了半晌,顺着我的话接:“后天。我先替你安排,周家会给你拨人,我让穆青跟着你,带几只鸽子。”他朝我走过来,握住手后顿了顿,将我的手指拢在一处有意无意地暖着,又看了眼桌上的汤碗,伸手碰了碰碗壁,“怎么不喝?”我静了一下,答:“凉。”陆昭戎看了看我,侧头:“穆青。”穆青从窗外翻进来。“去热一热。”他朝桌上扬了下脸,“叫人再烧些水过来。”穆青抬头看了我一眼,又重新翻出去。“这么晚还等我。”陆昭戎回头看向我,“有什么事吗?”我又静了一阵。他今晚,好强势。我抬眼看他,好像忽然间不怕我了。他没有问我在这坐着冷不冷,也没有问我他进门时为什么被斥退,更不往深处探究我为什么坐在这,发生了何事,为什么心情不好的模样……情绪上忽如其来一阵烦躁不安,我皱了下眉,他眼睫便忽而垂落,视线游移闪避。我有些忐忑。我从未曾有过如此左右反复的驳杂情愫,以至于我注视着他,几次三番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思虑许久的措辞无论如何讲不出一个开口。半晌,终于下了决心,我道:“昭戎。”他又抬眸回视。我一下又卡了壳。……他的眸实在清冽潋滟。印象里我头一回见他,还是站在咒术封印处远远地望着。那时身体上还是个空壳子,性子跳脱又无知,总是用“妖娆妩媚”来形容他。事实上,这个词是用来形容气质的,比如长孙容宓,陆昭戎和妖娆妩媚半点不沾边。不过,我有些愧意,自我出来,好似不曾像从前那样纯粹地观察他。我沉默着,便有些愣神。也许,陆昭戎更喜欢不谙世事的我。可能面对那样的我他会觉得疲惫无奈,也要更小心细致一点。但那样他不必在意我的身份,也不必介怀我的过往,我……我毕竟看见过许多事情。我经过一些不太好的记忆,时间已经剥夺我太多的东西,我的心思,很难再集中于澄澈纯净的事情上了。而在这其中,我却唯独没有任何关于情爱的经验。“……长玉?”我回神,对上他藏着万千思绪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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