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和我一般的忐忑,也好像在胆怯或者试探;却又好像平静坦然的,仿佛早预料到会有这么一遭。我安静了下来,也许,他早也想和我聊一聊,只是从前我不曾给过他机会这么做。门外不合时宜地响起传话声。细碎的忙碌开始在屋里进进出出。烧好了热水,温热了姜汤,穆青进来把碗放下,拎着托盘又走了;黎红木进来放了一摞换洗的衣服也出去了。我顺着门沿相合移回了视线,注视着桌上的白瓷碗,良久,问:“我记得黎红木有两个姊妹,年岁还小?”他看着我。我伸手试了试温度,“红木今岁已到双十之年,不适合留在我身边。”他仿似愣怔了一下,然后垂眸思索着,安静地点了点头,应下了。-------------------- 两相思,春不知,春绪随春雨陆昭戎大概会给她找些旁的事情,叫她做些更能谋利的。或叫人给她物色些青年才俊相看,令她以捆绑的方式存在。这样,便以最安全又最狠绝的手段了断了她于我们的恩怨。假设她今后再次筹谋复仇之计,亦不必过多防备,匆匆了结了她便罢——我惊愣了一刹,有些诧异如今昭戎在我心底的印象。遂又有些叹惋,二十岁,这个年纪在人间已算是很年长的姑娘了。陈郕里未婚配的女娘称女公子,在家族里往往也是能够独揽大权的,女性地位没有旁的地方忌讳,却也仍然处于劣势。我沉思着勾过一缕风,稍稍吹散了些汤药的烫意,捧起碗慢吞吞喝下去。黎红木跟着我,除却梗在陆昭戎心间成为一根刺,也不过蹉跎岁月罢了。我没有间断,顺着这一口汤往下继续喝,仔细思索着下一段话要讲些什么才能绕回到下午的事情上,要迂回一些,还是了当一些……“怎么忽然提起这个?”他声调好像又放轻了许多,语意低柔,“你想换人伺候,从府里挑也是一样的。”我手中一顿,唇与碗分离,他是,觉得我对黎家姊妹太过照顾?我没记错的话,当日从琴川回来,黎家几个小娃娃一并送去了周府,连从陆府门前路过也不曾,我并未有过半句言语给人误解。此刻若以我之名去周府提人也是叫人放在神舍,而我总要从神舍转到我们院里来。如此,随身侍奉我的事便无人可做,我正是这个意思。我不是个时刻要人侍奉的主子。我往回想了一阵,又有些走神。黎府上下约摸只剩这几个小娃娃了。黎红木当日跪在天官府门前,身上的香火线丝丝缕缕朝我身体里钻,我虽神魂被锁,却也看得见,她身上有猛烈燃烧的怨恨。我沉默片刻,手中碗往下放了放,如实告知:“昭戎,琴川毕竟是得我庇护的地方。”他静默了一阵,又轻轻笑了笑,点头:“好。”
我转眸看他,此处他应当是很早便想探究的,如此出乎意料的情态叫我有些疑虑。触及到我过去的时机昭戎不应当会放过。我视线扫过他收紧的手指——他大抵又在胡思乱想,以至忘记了他尚仍握着我的另一只手。这也算是一处破绽。我悄无痕迹地收回目光。既然都到这一步,我叹了口气,压了压心里的抵触情绪,稍稍试着提了几句:“天官府是我的府邸。黎府供奉多年香火,方得此路,寻常人去不到门前。”陆昭戎倏地抬头,定定目光望着我,我从他惊愣的目光里读出了许多种情绪,解了又解,觉着有些困惑。他很惊讶,甚至有些心绪震动,又显出几分期待和隐忍,似乎已经等了好久才等到我开口说这些事。不过……我虽对人间并非一无所知,却也的确没有过与昭戎这般亲密的关系。我一直以为,人们相互之间应当不太适合揭露对方不堪的形象和过往。但他好像,并不这么认为。我刹那间沉默下来,在他欲言又止的复杂神态里生出丝丝缕缕的不适感。可能,是我以为的,是错的?我犹豫再三,解释道:“府邸钟声长鸣,必有怨气冲涌。我见了她,也应了她,便要化她怨念,了她心愿。”他抓着我的手再紧了紧,又显得紧张起来,“那你,把她赶走,会不会有什么影响?”我定定看了他一阵,这就是他打算对红木做些什么了。不知为何,我猜测是一方面,但切实佐证了我的猜测反又让我生出几分悲凉。我心里愣了一阵,悲凉?我抬起眼怔愣地看着他,看了一会,那种悲凉的情绪竟然奇异般开始晕染。我不得不克制住这股情绪,尽力平和地告诉他:“天官府门前,她的命运已不会再发生任何改变,我留着她,也只是一段短之又短的缓和。长久了,怨气便也消了。我已救她一命,往后如何,还是全凭自己造化。”更何况黎红木随我身已久,锦城里但凡有些名头的家户多少也会让几分薄面,唯一可能会为难她的大抵也只有陆昭戎了。我既同他提了,便是有何后果我自担着。他这般好似是担忧,实际不过是同我警醒一句,他的处理手段可能会有些激进,要我再三掂量。可是,他应当明知晓,便是天罚天谴我也愿替他担的,何必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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