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青半黄的丰融草间,栖息着点点幽蓝的萤火,明灭不定的样子,像极了坟茔地里的骨磷,若是连成了串子,打着旋儿飞舞起来,那就是魂魄的灵光在烧。
墨君圣折了段枝条,指上捏诀催发生气,许多流萤被引诱过来,绕着尖端上下翻飞,微末的光聚在一处,亦炽盛得足以照亮前路,就好像湖水底下曳动的鲛泪明珠,连十五的月光都能衬得黯然失色。
真是好清静,除了踏碎枯叶的音响,竟没什么别的声息。来到废弃殿所前,捡了花枝,拂去浮尘,将断裂焦化的牌匾拼接在一处,其上是被烧熔的鎏金字,滑落下来,扭曲着凝成了泪痕未干的模样。
“东海末。”墨君圣轻声念道。
东海末,这就是这所殿堂的名字。东海之东谓之极,曰东海之末,有方外仙山,承恩露天华。
“名字不错,只可惜遭了火患。”墨君圣略看了看,寻了格局上应当是长廊的地方缓缓走过去。
四处都是烟熏火燎的气息,堆积在一片雪洞似的空旷中,令人倍感滞涩。除去大块的焦炭,隔间中尚有一些物什不曾毁坏,虽被烧得漆黑,也能辨别出几分精巧。窗柩上镶了回文木架,原是纸糊的,而今自然早被火舌舔舐干净,透过去便能望见几段白桃花枝招风弄影。墨君圣一边看着,心里却无端生出几分“人面桃花”的感慨来。
“那是……”
突然,他目色一凝,正落在旁边一樽铜雕上,看其位置,似乎原本是摆在书案旁边的。
铜雕作猛禽形,引吭振翅,顶上翎羽栩栩,眼中戾气凛然,几乎是个活物,更奇特的是,这铜雕的基座并非寻常雕法,不以爪握山石,而是雕成祥云状,与羽翼连接,作好风借力、扶摇九天之相。
墨君圣死死盯着铜雕的下腹处,若是禽类飞行,指爪必是收在那里。但他知道,那双足并没有被雕刻出来,当然不会是因为工匠忘了或者什么别的意外。
那是沧鸾,凤属、无足的沧鸾。
难不成,这东海末,竟是墨正安当年的住处?
心里蓦然划过这个念头,细想想又觉得不是。
墨正安在墨氏的住处,是宅邸北苑的竹林中一座临水的殿所,他房中所陈列的各式用具器物,在当然的华美之外更显得别致。沧鸾是墨氏的徽记,但在墨正安的寝居之内,竟一概也看不到。
想来该是不喜欢的罢,毕竟那时,墨正安已经是执首大人了,朝夕相对的陈设,尽可以随心增减。但随即又想到,人总是善变的,该不会是本来喜欢,后来经历了一些事,突然又不喜欢了。
在是与不是之间,就这么举棋不定的,绕过屏风的残骸,又从断裂的门槛上越过去。
外面是一弯银镜般的湖面,不生波澜,偶尔能见得几只鹭鸟,扇动雪白的双翼飞掠而过,留下几道细碎的涟漪,那已然算是黛眉殿的地界,再远处,浅洲上生着芦苇,风拂之时灿烂地招摇着,那光景倒似散了一地烟雨,要将铺陈的月色打得粉身碎骨。
芦苇荡旁长着几丛石菖蒲,菖蒲后是一排低矮的青瓦白墙,坠着的花藤紫白浓密,合着这边风送过去的白桃花瓣,似落了一层绵密的霜雪。
露台旁是渡口,顺着朽败的纤绳,能看见半叶小舟死在干涸委顿的沟渠里面,显然是许久未曾用过了,舷里尽是泥,系舟的那株树也早已枯死了,花叶落尽而不曾返青,但就那遒劲纤瘦、临水而照的风姿看来,依稀像是梅花。
对岸就是黛眉殿的埠头,青石的台阶很缓很长,犹嫌不够似的回环曲折,绕着藕根莲叶,走在上面足以缠绵一生。
道旁随意路过的一方青石案,历久而色泽如玉,似乎与埠头上的青石阶取自同一块山石,其上有长矩的白痕,常常放置的东西看来是琴,或者是筝,令人想到月下幽思,想到凤首箜篌,想到曲音两厢酬,想到执子之手与子白头。
墨君圣细想了想,觉得此方青石上烙下的长矩白痕,若说古琴的话像是正合式,并且与丝弦殿中,淮山君所斫的有一张格外合得上。
那张琴,名曰卿卿。
处处都是良辰美景,并蒂成双,如今人不在了,东西还原样留着,寄予的思情哪怕年岁都无从消磨。墨君圣从旁看着,该怎么说,在那么一瞬间,他竟有些怨恨淮山君的长情。
但长情是归长情,情人离散,相关的旧物要么好生藏起来,要么一把火烧了干干净净,这么不阴不阳不明不白地颓着,任谁看了都有些磕绊膈应。
淮山君向来不是个正常的,那心思,如海底深渊阴暗得伸手不见五指,饶是墨君圣再如何聪明,也是个吃粮食的,如何知道淮山君怎么想的,只是思虑之下不免感到惊心罢了。
不过,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也只有淮山君自己才知晓,在经年里无情煎熬的,在记忆中挣扎求生的,到底是爱是恨,究竟是孽是缘。
墨君圣无声叹息,眼前一幕幕闪回的,是无月的冬夜中,墨正安翻开一卷词集,对着灯火微微发怔,苍白底下透着薄红的面容,流露出怅然若失的神色。他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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