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禾律开进筒子楼的楼区,一是因为那儿又窄又绕,他不想麻烦禾律,而是因为……他也不想让禾律看到自己的住所。
不是为了所谓面子,这种东西从他父亲逃走的那天他就早已舍弃了。他只是……单纯的自卑,以及,恐惧。
对被厌弃、讥讽的恐惧。
单是停在外环他就已经无地自容到不敢去看禾律的眼睛了。
“我走了,没几步路了。你也早点回去吧,工作要紧。”程悉尴尬地道了别,大步离开了。只剩下驾驶座上的禾律深深凝视着他的背影,过了好一会儿,那辆宾利才恋恋不舍地开走。
回到小破楼,程悉无比庆幸没有请禾律到他家做客,更没让他拐进来。
因为现在的楼底下,他的东西,少得可怜的、属于他的东西,凌乱的撒满一地。
他好像又没有家了。
哪怕只是个临时的,寄居的,破烂的家。
筒子楼的邻居纷纷从窗外探出头去,冷漠地围观者,指指点点。他两眼失神,机械地往楼上走去,台阶跨到一半,就被几件衣服狠狠甩了一身,险些重心不稳摔下楼去。
房东大嫂干脆利落地把他仅有的剩下几件衣服扔下楼,泼辣地指着程悉鼻子骂:“我已经通知过你到期了,你算算,你已经拖了多长时间了?我再留你,别人也该觉得租我的房子就是白住,随便拖!”大嫂拿出骂街的气势,骂骂咧咧了好一会儿才发现,程悉已经失魂落魄了很久。终归是眼见着这人受了不少苦,大嫂神色微动,终是咬咬牙:“你也别怪大嫂心狠,谁都不容易,大嫂……也得过日子的……”
程悉没有理她,他收拾好一地的狼藉。
这么久以来生活的痕迹,居然一个箱子,一个包就可以完全抹去。
“真是熟悉的场景。”程悉酸涩地笑笑。
身上没有现金,可是手机已经快没电了。现在去找旅馆,还要走上不短一段路。他背着行囊,抓着手机的手紧了又紧。
最后,他苦叹一声。
“为什么……总是我遇上这些事呢?”
为什么呢?
……
禾律接到程悉的电话时,才走出不到几百米的距离。
听到程悉声音的一瞬间,他立即掉头往回赶。
他听到了程悉声音里的颤抖,也知道,骄傲如他,不是走投无路是绝对不会打来这通电话的。
禾律什么也没说,虽然程悉那边显然已经……但是他知道不应该安慰。又或者说,程悉不会接受他的安慰。
所以他只是“嗯”了一声,黑色宾利飞快地划过天边冥冥薄暮。
衰颓的夕阳映在程悉身上,嘲讽地勾勒出他的轮廓,烫出一层金边。
他很累,身心俱疲。电话那头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传来,但是程悉就是觉得有无数种声音席卷而来,或男或女,年龄各异,但都用着同一种腔调,剑尖指着他。
讽刺、嘲弄、蔑视,对落汤鸡的奚落,对平阳虎的侮辱。
他听到了和母亲躲在家里时外面讨债的疯狂的砸门声;他听到了父亲给母亲打的最后一个电话里父亲一下胜过一下重的耳光声和苍老的、带着哭腔的忏悔声;他听到了回家看到母亲汨汨向外渗出殷红鲜血的手腕时自己崩溃的呼喊声;他听到了自己一点点心碎,再一点点放弃梦想,只想苟延残喘的叹息声;他听到自己想要活下去的求救声……他听到了,自己的哭声。
呜呜咽咽的,不好听,但是听起来就知道,他真的有点难过。
针一样刺在他的心坎。他捧着自己早已被践踏、摧残成落满灰尘的碎片的骄傲,像个走丢的孩子一样,坐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
这座城市,有很多温暖的家,可是哪里都容不下他。
男人的哭声禾律没有听过,他也没有想过,自己第一次听到,居然是那个从来不肯服软的犟种程悉的。克制的,压抑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让人心里忍不住揪着疼。
“唉——”
是长长的一声叹息。
禾律递给程悉一包纸巾,帮程悉把行李搬上了车。
可笑的是,程悉高中毕业后就一直待在这座城市,算算也有七八年了,居然只有这么一点东西,好像他从来都没有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一样。
他也确实没有自满到认为自己可以安稳地有个家。
所以这么多年以来,他也没敢找女朋友。喜欢他倒追他的确实有,但是不管怎么说,跟了自己,很难会幸福。他还没有对别人负责的能力。
禾律看到他通红的双眼和那些琐碎的生活必需品,心下了然,善解人意地保持沉默。
情绪稳定下来,程悉吸了吸鼻子,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
禾律出国这么久才刚回来,他家里为了不影响他求学创业还压下了自己的事没让他知道,可是他却好像对自己的近况很了解?而且父亲逃走后,他为了躲债换了好几个电话号码,两人又处于彻底失联的状态,他又是怎么拿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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