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厌侧过脸颊,抬手擦去唇角流出的血迹,低眸看了一眼,眼中有些无奈。“我给许多人写了信,想将最后一份,慢慢写给她。这实在有些不明智,没想过万一我写不完怎么办。”净明问:“那你为什么要把时间都花在给别人写信上面?”容厌感觉到自己口中不断泛起的腥甜,身体的疼痛也久违地慢慢席卷而来。他身边好像最后除了净明,也没了可以说话的人。容厌压下身体的痛楚和折磨,雪色一般的眉眼有着霜雪一样的肃杀。“若我不在,她一个人不易。”“我知道,她不是非得让人保护着,可是,她是我的晚晚啊……”就算知道她没那么需要他,他还是想要将他能给出的最好的,全都给她。他疲惫地伏案咳了两声,“北疆不能出事,大邺也不能乱,这是她将来许多年也要生活的地方。我写信,是要为她做出我的十全之准备。”“她回来之后,是为我伤心一阵而后远走高飞也好,是想先握住立身的权力也好,就算她想坐上皇位,我都给她准备了人。”“我要她即使在我不在之后,也没有人敢动她一下。”他的声音不大,语气也平淡,可话语却是掷地有声,极致的张扬和自信。若他将要死去,那么多封信就会是遗愿,是嘱托,是一重重对她的保障。遍及大邺的妙晚娘娘庙是,已经归属在她名下的卫队是,在他引导之下、心悦于她的张群玉亦是。所以张群玉那时说想要骂他。容厌低声道:“……紫叶桑,毒发么,怎么也得折磨我一段时间。我到底会不会死,会不会一败涂地,赌一把好了。”“我将选择给她,她想怎么做都行。选择皇权,选择自由,选择张群玉……”沉默在御书房中蔓延。他低声笑起来,“可若她想要,我……”声音中已是藏不住的悲意。“若她想要我。”他缓慢地将话说完,“若,她最后想要的,是我。那她可要看好了、记住了……她要走,可以。”“除非我死。”他露出的笑容苦涩地难看至极,道:“我不拦她,只要她能平静地看着我死去。”“我就是这样的人啊。我哪会让别人轻易如愿。”净明神色间带上了些许颓然。“当年,裴夫人临终前,求贫僧照看你……这么多年,贫僧却又什么都做不了。”眼睁睁看着容厌越来越了无生趣。后来,他甚至将酒池也挖了出来。净明过去担心,楚氏全部覆灭之后,容厌还能为着什么而坚持维持一个正常人的模样。有了皇后之后,容厌终于有了更在意的。……结果还是不尽如人意。净明叹息问道:“琉璃儿,值得吗?不怨吗?到如今你生死难料……你还爱吗?若不曾有这一遭,你好歹,可以再多些年岁。”容厌听到久违的这个名字,安静地想了一会儿,答道:“值得,不怨,还爱。”他声音淡淡,渐渐没多少力气。“好多人都觉得,活着便是好事,死便是悲哀、便是输得彻底……并不是这样。于我而言,生若没有意义,那就不比去死快活。我不是非要寻死,只是死亡对于我来说,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事,甚至这是我第二的求之不得。”他极轻的嗓音,几乎融进外面喧杂的雨声里。“不问结果。总归,哪一种都是我求仁得仁。既是我所求如愿,便算不得是我输。”她,或者死亡。别无他选。外面火光照破黑夜,张群玉在宫中四处奔走,掌控着皇宫的攻与防,裴相携众多世家及各自家兵,在外控制各家各族的稳定。又一轮对宫门的强攻。净明从故作轻松,到此时也不忍再待下去,大步出门,尽量去帮上他可以帮上的忙。太医令进来,再次为容厌施针,苍老的面容上潸然泪下。“陛下……”施针结束,容厌让所有人出去。他已经歇够了时间。面前重新铺上一张崭新的宣纸,提起笔,颤抖的右手还是不能长时间地落笔写字。
提笔千言,落笔之时,却又字字难书。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想告诉晚晚许多她以后需要知道的事情,需要注意的事情,他想让她自己能生活得很好、最好……墨蘸了又蘸,宣纸换了一张又一张……滴下去的墨汁在纸上洇开,这张执上沿着纹理漫开的墨色,乍一看,竟像是佛门宝象。他凝眸了看了一眼,如有所觉。仰头去看头顶藻井的重重彩绘,神佛宝相庄严。……诸天神佛在上。他手上沾过生身父母的鲜血,沾过罪恶之人的血,也曾掐死过无辜之人、逼死过罪不至死之人……因他而死而伤之人,数不胜数。容厌低头。他承认自身罪孽难消,愿入阿鼻。惟愿……他终于提起笔。“惟愿我妻,长乐无极。” 前尘尽(终)春色未尽, 不等秋来,一夜花杀。泥淖淹没落花,上陵满城尽带黄金甲。刀光血色, 皇城此夜注定难眠。深山乱雨之间, 晚晚卧在徽山别院中, 辗转难眠。脑海中场景变换, 一会儿想到前世犹如溺水般的窒息。误解和尖锐,让两个人谁都没办法先低头,互相折磨无法挣脱。一会儿又想到这一世——爱恨、拉扯。以及, 就算让她想起了上辈子,她最后也还是忍不住想要喜欢的容厌。晚晚想到前世最后那三年容厌体内日日发作的紫叶桑, 想到这一世他被毒发折磨过的许多次。他在感情一事上没那么聪明, 前世不想再提, 这一世,他一直在用他最大的诚意,千方百计、又笨拙莽撞地想要好好爱她。晚晚眼眸空茫地睁着,脑海中的画面反反复复。斋舍中, 寂静同雨声一起蔓延。许久,她忽地抬手挡住眼眸,唇边慢慢弯起一抹笑。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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