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佛在看窗外的风景,细瞧却只有过分疲倦所带来的空洞。直到汽车转入熟悉的街区,那双眼睛才十分缓慢地移回了车内。琥珀似的眼仁随着视线一点点挪到钟情的身上,用尽了力气一般,从对方的指尖抬向双眸。“我不想住在这里。”已经被林嘉时警告过不可以的秦思意还是任性地向钟情提出了要求。这栋位于骑士桥的住宅是李峥‘借’给他暂时落脚的去处,秦思意没有资格拥有它,没有资格改变它,也同样没有资格继续惬意地称之为‘家’。他坐在林嘉时的后座,因此无法看见对方的表情。秦思意想,那或许是失望透顶,但现在他真的非常需要离开这个地方。司机最后将车停靠在了正对台阶的街边。黑色的大门镶嵌在纯白的外墙间,上方的盾形浮雕里还留存着隐晦的,充满宗教色彩的纹样。它们不动声色地带来束缚,犹如要为步入这间住宅的人戴上镣铐,将其永远禁锢在古老的教条之中。秦思意带着林嘉时进去收拾行李,开门的一瞬,房子的管家便站在门廊的座钟旁,格外公式化地朝着两人露出了笑容。他曾经会觉得这是一种专业的素养,此刻却只感到毛骨悚然。对方的镜片好似两块裹在摄像头前的玻璃,而李峥或是李卓宇,则极有可能正在背后进行着cao控。秦思意无视了对方,快步从楼梯跑了上去。他把地板踩得咚咚响,逃命一般飞奔进了房间。林嘉时跟在后面,撇开从走廊路过的女佣,反手将门锁好,一言不发地蹲在了秦思意的身边。“我等会儿就和钟情说,他肯定愿意让你一起去住的。”“思意。”林嘉时喝止了对方的自说自话。“你是真的不懂钟情为什么愿意纵容你吗?”他去抓秦思意正往行李箱里塞乐谱的手,将对方修长的十指按在谱夹上,看它们曲起来,犯错一样紧贴着。后者垂着眼不敢抬头,双臂在林嘉时的掌心细碎地颤抖。他慌乱的样子像极了志怪故事里清绝哀艳的美人,如同那些流传至今的描述一般,藏在被掩去了日光的幽暗房间里。林嘉时认可这样的美丽,但又感到陌生。在他的印象中,秦思意不该是一朵夜昙,更不应该露出此刻飘忽到甚至让人觉得廉价的表情。“钟情为什么要对你好?”“你给过他什么,或者你想好要拿什么做交换了吗?”
空气里浮动着残余在秦思意身上的香气,是一种一直以来的晨露似的气息。林嘉时从前总认为那带着点甜津津的味道,可如今忽而嗅见,却莫名叫他觉察出清苦。“那你要我怎么办?继续留在这里,等将来他们反咬一口,说是我看上了他们的东西?”秦思意在回答时依然低着头,他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沉闷且迟缓,没有半点以往的清朗。林嘉时听见他因压抑而变得剧烈的喘息,肩膀与背脊也跟着不断地起伏。棉质的白色t恤盖住他清瘦的蝴蝶骨,突起一道本该用优美或流畅去形容的线条,可落在这间光线不佳的房间里,却不可避免地让林嘉时回忆起了盖在外祖父脸上的那方轻盈的白布。江城刮着台风的夜晚,后者也是在氧气面罩下用相似的呼吸声试图将自己的生命延长。林嘉时那时站在外祖父的床边,看对方浑浊的眼睛迟滞地转动。那道目光最终停在他身后的天花板上,像在看着什么过分遥远的东西。他一样读不懂对方的情绪,只记得外祖父的呼吸在那之后渐渐平稳下去,变轻变弱,在含糊地说了几个字后,到底永远地停止了。林嘉时盯着外祖父微张的嘴,里面有一条后缩的舌头,他在外祖母遏抑不住的哭声中反复解读,末了终于领悟,那段孱弱而模糊的话语究竟传递了些什么。“嘉时,要争气。”是一句从小到大,外祖父和他说过了无数遍的话。想到这里,他将目光重新落下,放回到了秦思意形容惨淡的脸上。后者又何曾没有努力过。在时光往前倒推的近十年间,煎熬的从来就不止是秦师蕴。如果不是坚信命运能给母亲一个公正的决断,秦思意也不会到今天才真正认清现实。然而这样的时间实在是太晚,晚到连林嘉时都看得出来,对方已经无法再从李家父子的手中扭转局面。秦思意硬撑出来的骄傲一夕崩塌,在废墟下孕育出亟待萌芽的苦难。林嘉时没有扼杀它们的力量,也达不成外祖父对自己的期望,他只能收回那些用来说教的话,和秦思意一起躲了在这间死寂的房间里。 交界『他可以不是秦思意,也可以不是十八岁,他只需要是任何一个有资格坐在主座上的人。』l市的气温在这个夏天实在过高了,太阳不再吝啬地藏进浓云里,反倒好像把云层都晒化了一般,铺天盖将光与热一同倾泻下来。秦思意不爱挂起窗帘,只消一小会儿,穿过玻璃窗的光线就能灼得人连皮肤都开始刺痛。他在夏季的午后点着一盏台灯,到底解开了系绳,坐在被完全遮挡住热意的窗后,昏昏沉沉地试图补足夜晚未能给予的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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