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发旁的矮几上放着一本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儿童绘本,秦思意打开过,幼稚地让它停留在了涂满星星与蔷薇的一页。得益于钟情偏于冷淡的性格,哪怕是白天,这座宅子里也很少听见多余的声音。佣人乃至管家通通都像藏在角落里胆小的精灵,只有在确认自己不被注意到的情况下,才会匆匆朝下一个地点赶去。在钟情走进秦思意的房间之前,有一名女佣正推着餐车站在同一扇门外。对方显然没有想过会在这里见到钟情,赶忙朝走廊的另一侧让开了些,立在餐车旁,接受着来自不远处的审视。她在片刻之后听见自己的雇主发出了提问,用与以往一样平直的语调,和着一声门把被转开的轻响。“你要进去吗?”进行培训的公司与这座宅子的管家都向她强调过,只要正面地回答雇主的问题就好。但直觉告诉她,眼前的少年想要知道的并非是与否,而是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她于是出格地没有遵守那些条条框框,反而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地答到:“秦先生说想要一杯热牛奶。”或许是她赌对了,钟情的目光要比先前柔和不少。她注意到自己的雇主将房门推开一小条缝隙,露出了屋内的地毯上昏暗渐弱的光。“给我吧,麻烦你了。”事实上,她所服务过的雇主们极少会在这样的小事上表达感谢。其一是因为管家才是更常出现在雇主面前的角色;其二则是,如果每次都这么做,那么对方的一天可能就都会在无止境的道谢中度过。而现在,向来漠然的钟情用一种极其罕见的态度将牛奶从餐车上拿了起来,甚至直白且真诚地同她道了谢,一度令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这恼人的天气闷出了幻觉。她战战兢兢地抬眼,看着对方走进房间,就连关门的动作都放得格外轻柔,几乎听不到有什么特别的声响。她原本只以为这是雇主的某个普通同学,但此时此刻,一些掺杂着晦涩隐喻的联想恍然浮现,无端便让她产生了与先前截然不同的感悟。——秦思意把房间的温度调得很低,钟情向他靠近时,裸露在t恤外的手臂甚至因此而泛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后者没有立刻走过去,反倒藏在门边的阴影里远远望了一阵。
秦思意身旁的台灯将周围笼出一小圈暖色调的光,与体感截然相反,让大脑错以为那应当是温热的。假使让钟情曾经的老师去评价,对方一定会首先称赞画面中明暗的对比。不远处的少年仿佛沉睡在一颗脆弱的水晶球中,黑暗从四面八方侵袭,他却似乎沉浸在美梦里,又或者仅仅不想看见即将吞噬光明的虚无世界。钟情走向前,并不叫醒秦思意,他让视线在对方身上盘桓了一圈,继而挪到一旁,无甚表情地打量起那本已经有了些年头的绘本。‘fro hence your ory death cannot take, although each part will be fotten’(注1)摊开的书页中央夹着一张手写的书签。泛黄的纸页在边角翘起一点,像被人摩挲过无数遍,不显得锐利,反而意外地表现出柔软。这显然是多年以前的某位阅读者留下的,但秦思意阴错阳差地发现了它,并让它继续履行起了原本的职责。书签挡住了绘本上唯一一朵凋落的花,却如同笔墨所写的诗句那样,无法彻底将花朵从用以记录的文字中抹去。钟情呢哝着轻念了一遍,嗓音压得缓慢而低沉,站在窗后的躺椅旁,用一种极其温和的方式将秦思意唤醒了。他看见对方盯着地毯上的纹样发了会儿呆,稍后才让视线随着脸颊仰起的方向一同挪过来,怔怔与他对视了几秒,有些抽离地问到:“几点了?”掩去了阳光的房间里分不清时间,只有钟情腕上的指针在移动时发出细微的幻听似的声响。他抬起手斜了一眼,又将那只手放到秦思意的额前,拨开对方的碎发,回答到:“才三点。等时间到了,我会叫你的。”医生在昨天来过,出诊的费用挂在了钟情私人的账单上,不需要后者去考虑太多。对方开了一支祛疤的药膏,透明的凝胶状固体凉丝丝地沾上皮肤,带来与伤口出现那晚的肿痛全然不同的反差。秦思意温驯地坐在椅子上,等钟情将指尖从额头上挪开,这才略微收着下巴,怕人的小动物一样,将目光倾斜地落回地面上。那天过后,林嘉时并没有选择跟着住进钟情家。他还是留在李峥买下的公寓里,收拾几年下来积攒的个人物品的同时,也计划着下一个假期是该回国还是找个便宜点的地方租房子。他们商量好了要给秦思意补过生日,因此林嘉时没有将所有的行李都一骨碌堆出来,只整理了一些不能被遗漏的,提前放在了门厅后的位置。这里的管家对他的行为视若无睹,似乎李峥实际上正对秦思意无底线地纵容,以至于他并不在乎对方在当前的情况下继续让同学住在这里,也不介意后者这样过于没有边界感的举动。林嘉时知道事情不会像看起来的那么简单,只能把无法避免的失礼尽量表现得小心,并决定好在开学之后将自己的东西都带回塔尔顿的寝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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