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睡觉,钟情。”秦思意还在继续,只是那些轻语又带上了求助的意味,变得哀郁且弥散出令人怜悯的苦痛。“他们都是怎么睡着的呢?”他在这句过后将脑袋垂得更低,深埋进钟情的臂弯,甚至因为过近的距离,在话音落下的瞬间,衔住了对方的衣袖。钟情不知道秦思意口中的‘他们’都指代谁,后者没有将嘴唇松开,反而得寸进尺地又咬紧了许多。他敛着目光去看,秦思意漂亮的后颈就在昏暗的室内氤出层玉一样的光,白生生曲出一道弧线,隐秘地没入衣领下看不见的阴影里。钟情不声不响地拍着对方的肩胛,宽大的手掌在布料外展开,指尖则连着修长的骨节,恰到好处地点在秦思意的皮肤上。他注意到对方会在每一次触碰后轻颤,不像害怕也不算抗拒,而是一种瑟缩怯懦的,对渴望的反向表达。换到其他时间,钟情一定会让自己的指腹顺着对方的背沟不断下滑,但此时此刻的秦思意实在让人生不出多少作恶的闲心,哪怕只听那些毫无意义的呢哝,都足够催生绵延的沉痛。“学长,给你预约一个医生好不好?”钟情去征求对方的同意,指尖从秦思意背后离开,转而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屏幕的光亮一瞬间映出了后者的表情,苍白清瘦的轮廓被垂落的睫毛遮出成片的影子,那古典而挺拔的鼻梁则由于呼吸的不畅皱了皱,牵动下巴,展示出极度易碎的清冶。钟情听见他叹息般‘嗯’了一声,低敛的眼帘跟着视线抬起来,露出泛红的眼尾,沾着尚未干透的泪痕,从眉目间自然地弥散出一种足以将人溺毙的潮湿。他用那样一双眼睛去盯钟情,用他带着凉意的指尖描钟情起伏的唇线,最后停在钟情滚动的喉结上,不明所以地按了下去。“你在正确的世界里,对吗?”秦思意看着钟情的双眼去问,纠缠似的,仿佛后者不给出答案,他就要永生永世地攀附在对方的灵魂旁。然而钟情并不在乎从秦思意身上滋生出的黑暗,他先是点头,而后又否认着将脑袋摇了摇,攥住秦思意游离的手,像先前一样,坚定地给出了答案。“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次日稍晚些时候,钟情带着秦思意去了一家私人的心理诊疗室。办公室的位置在一栋安保措施严密的大楼,因此即便地处市区,也还是在工作日里保持着相对的安静。比起一般印象里对于诊所的描述,这里被布置得更像一间温馨的阅读室。
医生提前准备好了茶点放在沙发旁的矮几上。秦思意到的时候,还能看见些许从壶中蒸起的水雾。钟情在两人的对谈开始前被请了出去,倒不是由那位显然经验丰富医生提出,而是秦思意在分明不安的神色里忽地松开了他的手,仰头小声说到:“你可以在外面等我吗?”对于这样的请求,就连医生都表现出了一瞬的惊讶。他没有多说什么,沉默着在一旁观察他的病人与朋友之间的互动,继而在极短的时间内确定,今天的话题该在自己的引导之下,由这位病人主动开启。事实上,秦思意的逻辑并没有因为幻觉的产生而变得过分混乱,他比大多数同类型的患者都要清晰地进行着表述,甚至也不介意偶尔涉及某些较为隐私的提问。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秦思意仍维护着表面的从容,他谈吐文雅,举止礼貌却并不拘谨,举手投足间皆是由金钱与礼教浸润出的优渥。医生不常接触到这样的患者,同样的家境下,他们大多受够了父母与家族给予的约束,表现出彻底的,无望的放纵。但眼前的少年仿佛被困在了重重枷锁之中,一举一动都标准到值得被写进那些教会学校的教科书里。如果是在修道院的门内见到对方,那么他必然会将秦思意当成一名成长在教条之下年轻修道士。对方身上的气质更让人觉得他应当在烛光下唱古老的赞美诗,而非坐在这里,用某种飘忽且抽离的神情,阐述令自己恐惧的本源。“我看见……那个人从画像上走出来了。”“是他改变了既定的印象这件事让你产生了违和感吗?”幻觉的诞生当然包含着更深层次的诱因,但现在,秦思意对着医生的提问摇了摇头,将话题引向了对之后的画面的描述。他将双手在身前握紧了,十指交错,抠着手背上的皮肤,表现出显而易见的紧张。医生并不去催促他,而是给出充分的时间令其调整,哪怕突然又改变主意不想继续也无妨。秦思意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眉心也随之愈发拧紧,他在数十秒后方才决定了什么似的深深吸了一口气。饱满的下唇被咬紧又松开,即刻褪去病态,染上发烧一般靡丽的殷红。他应当是组织过措辞,将一句话说得像是在台前的讲演,字正腔圆地让所有词汇脱口,最后重新抿起嘴唇,等待审判般垂下了脑袋。“他变成了一名神父。”秦思意说。“他告诉我,神不能祝福罪孽。”(注1)“我其实并不相信这些。我没有参加过学校的圣餐礼,没有唱过圣歌,也拒绝了演奏的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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